像那五一样活着

那个午后的太阳很亮，弟弟从那家报社昏暗的大楼走出来时，有点睁不开眼睛。他后来对我说，那会儿的思绪像那间编辑室里乱摆的桌子一样无序，而心情却像正打乒乓球的年轻女编辑的笑脸一样明朗。在大学生活就要结束的时候，开始写点东西尝试着养活自己，除了被冲动催化发酵的激情和过度膨胀的自信之外，在怀揣这一笔30元稿费走出报社大门时，弟弟放眼看了看这座城市的大楼、街道和人来车往，突然间觉得自己有点像那五。

那个那五，是邓友梅笔下的鲜活人物。该人物穿越艺术和现实的空间，穿越时光的隧道像鬼附身一样占据了弟弟的自我感觉，多少让后者有点哭笑不得。不同的是，那五是一个从落魄小说家那里低价买来连载小说，再转手卖给报馆的家伙，而弟弟卖的是自己的文章，这让他有点自豪又有点自怜。虽然只拿到了30元，总比那五从尊严上要强多了吧，这是个很阿Q的想法。但确实，即使往后一稿值千金了，更难免与各家报社过从密切，或者是与杂志社和出版社，总之，这种生活方式是逃不出那五的影子了。弟弟说他很怕在哪家报社昏暗的楼道里真的撞上那五。

弟弟的道路和自然感觉，多半与我这个作大哥的有关。最早我继承了父亲的衣钵，学会用写字来养活自己，每次出入报社编辑部时，居傲的自信和朝圣的自卑交织在一起让我窃喜又悲凉，这是一个写作者心灵轨迹的烙印，生活像沉重的门轴，我像垫门轴的方石，岁月一久，难免磨出圆而浅的凹槽来，那凹槽就是生存的印迹，是坚石上的无情或有情的存在，忘也忘不掉、抹也抹不去，徒叹奈何。后来我从县报副刊编辑一直到现在成为省报副刊的编辑，只要不坐在那现代化的办公室里，我更多地觉得自己还是一位作者，因为我一直靠写作生活着，或者应该说，我的精神生命和物质生命都是以文字的排列方式存在和延续着。只是因为我没有上过大学，读的书也少，没有想到这么多年来，一直是像那五一样活着。